刘晓生

作者与刘晓生合影

□陈显涪

“不要把我写得那么高尚，那多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你想想嘛，避暑总不能老待在家中嘛，总得串串门走动走动嘛，这一走动就可能遇见发音不正确的学生，自觉不自觉的，都要去为他纠正，这是一种本能……”

最近，重庆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又开启了夏季之门，每年避暑的人们走向四面八方，四面山、黑山谷、黄水、桐梓……

我的邻居刘晓生也将踏上新的“征程”。

2022年8月15日，《人民日报》以《退休教授去贵州避暑，没想到变成了“坝坝老师”》为题，报道了原重庆第三军医大学外语教研室教授刘晓生，数年如一日，免费在农村为孩子们教英语的故事。

刘晓生对我说：退休了，还可以为人民作贡献，实为幸事，我要用我军人的一颗红心，去“点燃一盆火”。

只是今年的避暑和上课，会有点不一样。

去贵州桐梓避暑十多年 不是想游山玩水，而是去娄山关寻找精神激励

刘晓生是四川通江县人，父亲和母亲都是革命军人。13岁时，父亲刘树远就参加了红军，母亲在17岁时，也参加了八路军。

1935年，刘树远在红四方面军总部警卫营任战士，紧接着就参加了著名的翻越雪山。当地老藏民都说：去不得呀，大多是活着进去，死的出来。刘树远那时才16岁，他没有被吓倒跟学英语，勇敢地随大部队过了雪山。

父亲戎马倥偬一生跟学英语，行军打仗是家常便饭。

1949年，刘晓生就出生在父母行军打仗的路上。母亲说：“生下刘晓生后，我把破被子包在他身上，又继续行军了，只能任他在被子里哇哇大哭……”父亲刘树远由于多年行军打仗、辛勤工作落下了病根，晚年时一度要靠呼吸机维持生命。他特别心痛父亲，曾问道：“父亲，你这般不要命地工作，到底为了啥？”父亲在病床上挣扎起来告诉他：“我们爬雪山、过草地，当年牺牲了很多人，他们又是为了啥？战争年代牺牲了那么多战友，他们又是图个啥？”

刘晓生对我说：几十年来，父亲的话始终震撼着他的心灵，是的，“父亲是我一辈子的榜样。”

刘晓生在贵州桐梓避暑的十多年间，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遵义、桐梓两县交界处娄山关，这是川黔交通要道上的重要关口。1935年2月，红军攻下了娄山关，取得了长征以来的第一次大捷。毛主席即兴创作了《忆秦娥·娄山关》。刘晓生说：毛主席大气磅礴的笔触，为我心上涂上了一抹抹红色。

他说，不是因为退休了有时间游山玩水，而是娄山关石壁上的“而今迈步从头越”，在时时激励着他，他仿佛看见一群红军战士，在信仰坚定地攀越高峰，正在一步步走向胜利……

教育学生有三种方式

3%的拽牛尾巴，95%的踢牛屁股，

2%的牵牛鼻子

刘晓生是重庆外国语学校初1963级学生。回忆起在学校的生活，他说：“我在外语学校最大的收获就是树立了自己的人生观，好与坏、是与非、善与恶，最终确定了我的价值观，向上向善成了我毕生的追求。”

当时，国家刚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，外语学校学习条件异常艰苦，食堂里只有桌子，没有凳子，学生们都是站着吃饭，每月只有8元生活费。即便在这种艰苦的环境里，刘晓生也保持着对知识的渴望。比如有一道几何题目解不开，刘晓生冥思苦想，吃饭时想起了，就会拾起一块砖头当笔，在地上就画起来。

刘晓生说：最难忘是有一次他顽皮，气哭了英语老师。当时那位老师也是刚刚走出校门，他在课堂上打闹，让老师流了泪，这让他一辈子都后悔。多年后刘晓生还常常去探望那个被他气哭的女老师，以此弥补年少顽皮带来的缺憾。当然，还有那段殷老师教的英语小诗，让刘晓生念念不忘：“Good, better, best, never let it rest. Till good is better, and better best.”刘晓生说：“30年后我重返校园，把它背给殷敬汤老师听，并且告诉她，我一直是这样做的。”老师带给学生的不只是课本上的知识，还有人生中宝贵的精神财富。这种润物细无声式的教育，就这样奠定了刘晓生的一生。

外语学校丰富多彩的课外生活也给刘晓生莫大的教育。当时，他精彩的表演、如虹的气势惊艳了全场，碾压了其他同学，他对我说起这些学校里的往事时，显得春风满面，一点也不像年已古稀的老人。

刘晓生的回忆中，有很多独属那个年代的非凡的英雄气质。1969年，刘晓生下乡到了革命老区通江县，他顶着太阳，淋着大雨，不怕艰苦地干着农活。1979年7月，部队特招外语人才，英语成绩拔尖的刘晓生被选中。那天，他正在田里栽秧，得到消息后，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路，向着人武部跑去。在作战部队里，他摸爬滚打了近一年，真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感受。凌晨刺骨的寒风，正午火辣的太阳，摔打磨炼了刘晓生的意志和筋骨，把他的体力训练到了极致。

刘晓生对我说：这些都是人生的必修课，缺了哪一样都不会完美。挨冻受饿、吃苦受累、贫困窘迫、诸事不顺，都是我人生磨炼的考量。我到现在为止，已然明白了人生就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，我就是要做到：一身戎装在身，一生职责在心。

后来，部队送刘晓生去四川大学进修，学成后他成了成都军区某部训练大队的英语老师，这开启了他人生新的篇章，为人师表的教学生涯。刘晓生给我们分享了一个生动有趣的评判标准——有三种教育学生的方式：3%的老师拽牛尾巴，95%踢牛屁股，2%才会牵牛鼻子。显然刘晓生便属于那2%，他认为课堂上最重要的是给学生讲清楚，让学生有兴趣听，从而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。1979年，正值改革开放初期，部队医学院校急需外语人才，刘晓生被调入原第三军医大学，也就是现在的陆军军医大学任教。为了给学员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，刘晓生亲自动手打造了语音教室。

在军队中，刘晓生培养出许多青年才俊——当院士的都有好几个，更不要说博导、将军了。刘晓生笑着说：“我为他们自豪，他们也为我自豪。”

1997年，刘晓生还曾在重庆电视台英语新闻栏目进行指导工作，在文字表达和政治思想上审核播音稿件。常年对英语的研究让他有深厚的语言功底，最让他自豪的是首创翻译“退耕还林”这一专有词语。他在经过对比和思考后，将当时流行的直译：“turn farmlands into forests”巧妙转化为“revegetation”，这一词语还真是史无前例！后来其他电视台纷纷效仿。

避暑12年出了11个大学生

“不要把我写得那么高尚跟学英语，那多半是

无心插柳柳成荫”

我与刘晓生比邻而居几十年，他常常乐哈哈的今年有120个学生 坝坝英语可能要转型了，骑个摩托车神采奕奕在院里跑来跑去，见了院里的小孩子就喜欢逗一下，教几句英语，再说Goodbye，与大人小孩关系都挺和谐。有一次我看见他从篮球场边骑车路过，小孩玩球直飞过来，正好砸在他的车头，差点就出事故。他一点也不生气，拾起篮球，说了声：basketball,哈哈，俄语也这样说，把球扔了回去。小孩们都高兴地学道：basketball，basketball，哈哈哈，大人小孩都在说：basketball！

十多年前，刘晓生和夫人一起到贵州桐梓县避暑，有一天无意中听见邻居小孩在读英语，听了小孩的发音，他皱起了眉头。本能地，他一个英语教授就去给小孩纠正，常常去纠正跟学英语，多有不便，干脆，搬个板凳到坝坝上，坐着上课。从此，他的学生从少到多，到今天，已达到了120多个。从坝坝里上课，到屋里上课，屋里坐不下，又到坝坝上课，这盆学习之火，就这样被75岁的刘晓生点燃，而且越燃越旺。

他说：由于生活环境不一样，乡下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普遍智力开发得晚一些。他们的父母每天除了干活，经常会喝酒、打牌。现在孩子们在学业上有了成绩，家风都变了。

“我周一至周六，每天上午上课两个半小时，小学、初中、高中各两次课。晚上再根据学生的要求重点补习。周日全天一般不上课，我主张休息。但小孩们也有要求上课的。”

“贵州夏天的天气其实也热，太阳很毒，上午10点半左右，太阳就晒进院坝里来了，所以上午这段时间到晚上7点左右完全无法上课。即使如此，我上完课后，上衣都是湿的，不得不穿着背心上课。我教的头一个学生是个女孩子，数学学得一塌糊涂，高考才考了50来分。靠着英语考了80多分的成绩，勉强考上了本科，现在在济南工作，收入几千元，基本可以正常生活了，养了自己喜欢的宠物，开始谈恋爱了。知道了她的情况，我感觉自己是为人民做了点事。还有两兄弟是从50公里以外的乡下赶来的，在本地租间房子，一天只吃两顿饭，只是为了听我讲课，现在都考上了大学，一个在贵阳，一个在云南。

“我把孩子们分成了三个梯次，小学、初中、高中，鼓励他们跨年级跨班听课，所以一个班40多人是常有的事。”

他还说：避暑本身就是休闲，自己有事情做，夫人也很高兴，她说：“去干吧，免得没有事干你也无聊。”

“所以不要把我写得那么高尚，那多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你想想嘛，避暑总不能老待在家中嘛，总得串串门走动走动嘛，这一走动就可能遇见发音不正确的学生，自觉不自觉地，都要去为他纠正，这是一种本能……在我避暑的12年间，学生中就出了11个大学生。看到他们考上了大学，心里真是高兴。”年过七旬的他，整天都是在坝坝里站着讲课，他声情并茂地教孩子们拼读单词，虽然很累，但他从没有想过放弃。他说：“好比自己辛苦栽下的小树，就是希望它能好好成长。”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名叫刘远闯的山区少年，他语音差，几乎放弃了英语，上课听不懂，下课不敢练，根本不敢开口读，一开口就被嘲笑。而他在刘晓生的悉心帮助下，最终考上了大学。

像这样的学生，还有很多很多。

刘晓生说：“坝坝英语可能要转型了，原因是原来的支持者两个小孩都考上了大学，积极性减少也是人之常情。学生越来越多，吃喝拉撒都在他家，120个学生，他家根本无力承受。还有很多学生的家长开车从几十公里来，吃喝也在他家，这是不可能承受的事。下一步，我打算去培训师资，从而帮助更多的山区孩子。”

（作者系重庆作家协会会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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